【肖根】Me Before You（三）
日料店里。
“Sam，有件事，我想和你分享......”
Root正奇怪一向大大方方的Hanna怎么变得如此扭捏，对方突然握住她的手，接着手心里有硬硬的金属质感，摊开手心，是一把钥匙。Root立刻睁大眼睛看向Hanna。
“别这么看我......我换了份工作，在皇后区，工资比以前高多了，不出意外，一个月就能升领班。”顿了顿，她换上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表情，“我在附近看上一套公寓，全新，虽然不大但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......”
“所以你不在图书馆上班了吗？”
Hanna有点无语，这傻妹子什么时候才能抓对重点：“是啊，图书馆太无聊了，也只有你们这种学霸才呆得住。你知道我一看书就想睡觉。”
“可是我还想去看书呢……”
“搬家了也能看啦！虽然离图书馆远了点。”
“不光离图书馆远了，离长岛也很远，还没有车。”Root盯着盘子里已经被自己叉得千疮百孔的蔬菜，手上还没停。
Hanna沉吟了一下：“你不是不喜欢那个Shaw吗？我想，多赚点钱，然后说不定你就可以不去上班了……”
“这是我的工作。“Root有点心虚，“和Shaw无关……”
“那就暂时不搬吧。我有空去把新房子收拾一下。”
电影院，两人因为看什么电影纠结了好一阵儿。Root想看文艺片，而Hanna，每次都因为Root害怕只能陪她看催眠文艺片，这回实在不想错过温子仁的大戏。几番僵持，Hanna还是选择妥协。不知道是心心念念着《潜伏》还是自己对这文艺片的打开方式不对，Hanna觉得今晚的片子尤其无聊，以前最多打两个哈欠，今天却已靠在Root身上昏昏欲睡。迷迷糊糊中，《四小天鹅》的手机铃声把她拉回现实。
“你没调静音？！”
要知道Root一向是五好公民，在公共场合尤其讲究。过去自己没这个习惯，没少被吐槽。今天这是？？
“啊，我怕Shaw那边有急事……我出去接个电话。”
Root有些抱歉地起身，完全没注意身后Hanna惊讶困惑的脸。
“Hanna，对不起！今晚不能陪你了……Shaw发病了，Claire联系不上，我，我得赶紧过去！下次我请客！”
没等Hanna从一脸懵逼中恢复过来，Root已经抓起外套和皮包走了。
纽约十一月的夜晚开始飘雪。没有公交车，Root狠狠心拦了一辆出租车，可惜长岛的雪似乎更大，路上积雪很厚，又黑，Root被迫在离古堡还有一公里的地方下车，一个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，最后干脆跑起来。原本怕黑怕鬼的她，在冷风呜呜吹过郊区树林的黑夜里，脑子里想的全是Finch挂电话前没说下去的那句话：“Sameen意识模糊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……”
“Shaw！”Root冲进屋子大喊，床上躺着一个已经昏迷的Shaw，只穿一件黑色内衣，被子被掀开，整个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。走近一看，这么冷的天，竟浑身汗如雨下。
“Ms. Groves！Sameen突然出了很多虚汗，我们帮她擦过了，但好像还是很严重，Claire又联系不上，只好……”
“这个要用冷敷，光擦是没用的。Shaw的神经受损有传导障碍，汗腺分泌失常，只有有知觉的地方才会出汗，而且会集中身体其他部位的汗液！Claire教过我，你们不用担心，她会没事的。”
安顿好Shaw后，已是深夜十一点。Root望着窗外大片又密集的雪，叹了口气，低头给Hanna发短信。她不是不知道Hanna每次陪她看电影都会睡着，她也会内疚，也想试着进军恐怖片，可就是容易胡思乱想，晚上睡觉一闭眼，那些血腥暴力的画面就铺天盖地砸向她，她做不到；而Hanna，热衷于寻求感官刺激的她虽然每次都会陪Root做自己并不擅长或喜欢的事，还安慰她不要内疚，也承诺会学着欣赏除恐怖片和无脑喜剧之外的片子，可每次一开电视，她还是专挑灵异频道和肥皂剧。
如果两个人不是真心想了解对方的世界，那再多的妥协只会拖累吧。
不知道Shaw谈起恋爱是什么样的，可惜她现在依旧熟睡，等她醒了要逗逗她。Root拿起床上的笔记本电脑，本想搜最新一期的天体物理学杂志，不料被桌面上一个命名SameenShaw的视频吸引。
原来Sameen是外科医生，那她拿手术刀的样子一定很帅；Sameen还是运动健将，会拳击、射击、赛车、举重……对一个女生来说简直帅到没朋友啊！还有她卧室的展示柜，各类奖杯，她收藏的书和碟，居然也不乏文艺片和古典音乐，还有游戏！没想到她看起来这么凶其实是个内心柔软的人……Root想起自己小学就把Hanna打了一学期的游戏一天内全部通关，忽然很想和Sameen切磋一下。最后，是几幅画，若不是右下角模糊的签名，Root真以为这是从哪高价收购的。其中一幅是一个全新角度的古堡，不同于从外往里看，画中的视角更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，深秋的黄叶被吹落，地上的枯叶又被风卷起，灰蓝的天空有淡淡的飞机云……原来Sameen还是半个画家！Root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会画画的人，学生时代一直被叫灵魂画手的她对“画家”毫无抵抗力。
“你在笑什么？”
“Shaw你醒了？！”
“废话，不然怎么跟你讲话。你到底在笑什么？”
Root看着床上虚弱的Sameen，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她说话都没有了以前的气势，忽然心下一凛，她现在，别说那些剧烈运动，就连在家坐着画画打游戏都成了奢望，突然鼻子酸酸的。
“我能问你个问题吗？”
“什么问题？最好别太长，不然我可能会把你扔出去。”
见对方并不介意自己的答非所问，Root胆子大起来。
“你的腿……是怎么弄的？”
“怎么，我爸没告诉你？”瞬间恢复了初次见面时戏谑的语气。
见Root摇头，Shaw移开视线，继续：“被一个摩托车手撞了，醒来就这样了。”再抬头撞上Root正呆呆望着她，立刻面露愠色，“我说了不要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！我现在心情很糟，都是你害的。”
后半句吓得Root支吾了好一阵，才终于想起了什么一样，迅速从抽屉里翻出纸和笔，跪在床边。
“我给你画画吧，我以前的同学都说我的画特别搞笑。”
说完Root就后悔，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，居然要给Sameen画画？！果然，对方扯了扯嘴角，一副好笑的样子盯着她，心下一想，糟了，还没开始画就被嫌弃了，还是走吧，不要再惹Shaw生气了……
“对不起，我，我又话多了，我这就走。”
“不准走！”背后响起一个很凶的声音，见自己站住了，才开始缓和，“画给我看。”
Root那莫名其妙觉得“只给Sameen一个人看没关系”的小心思，此刻像被打了一针催化剂，
那晚，Root第一次听见Shaw笑出声，而且不是以前那种皮笑肉不笑。那句“Root，你画的真丑”，竟让自己像得了某种表扬，也跟着笑起来。
不知是Shaw的笑声让Root瞬间放松还是怎样，Root居然大着胆子，伸手摸了摸Shaw的额头。
“你已经不出汗了，我帮你盖上被子睡觉吧。”
冰山脸如果可以动，现在一定从床上弹起来了——自己居然被，摸，脸，了？！！还没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，Root已经替她盖好被子准备出去了。
“站住！你是不是困了？不准睡，去电脑上看最新一期的天体物理学杂志醒神，过来陪我聊天。”
Root偷偷用指甲抠了一下自己的手心，没做梦啊，Sameen今天怎么了？为什么这么喜欢她？
呸呸呸，别胡思乱想，人家只是睡太久无聊了……
不过Root还是乖乖拿过电脑，爬上Shaw的大床，趴在被子上，湿漉漉的棕色大眼睛望着Shaw一眨一眨。
后半夜聊了什么Root已经记不清了，只依稀记得自己告诉Shaw，当年被MIT录取但不是全奖所以没法去，Shaw告诉自己她是哈佛医学院的，如果Root能顺利上大学说不定会在剑桥相遇……
Shaw躺在床上侧头看睡在自己身边的Root，浓密的棕色睫毛长而微翘，俏皮的小鼻尖，嘴角似乎有上扬的微小弧度，恬淡的睡颜像天使一样。可惜自己是恶魔，不配拥有天使。她对她这么好，她却一直在骗她。这种双腿除了时不时针扎般疼痛再无其他感觉，还要让Root看到自己开心的状态，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；她也不敢想象，如果六个月后Root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照顾的都是一个早就想死的人，会是什么反应。突然一声自动关机的警告传来，这女人，电脑都没关，要不是自己早些时候逼她拿床毛毯来盖着，这么睡一夜肯定要感冒。似乎是对Shaw的目光有感应一般，Root动了动眼皮，喉咙里发出小猫一样的呓语，翻了个身，睁开眼睛。Shaw赶紧扭头去看窗外被染白的树。
“早上好，Shaw。”Root伸了个懒腰，看着她笑，还有些惺忪的睡眼和红润的双颊让她看上去像雪地里含苞的玫瑰。Shaw突然觉得有些热。
“嗯，我渴了。”
Root像被人一掌拍醒，一咕噜爬起来，去厨房倒水，末了还不忘插一根吸管。
“我去给火炉添点木材，马上回来。”
路过客厅的时候，Root莫名觉得今天古堡里气压有点低，里屋似乎传来争吵，她顺手把装木材的篮子放在桌上，放慢脚步，仔细听。
“她是我女儿！你怎么这么狠心！”
“她也是我女儿，Harold！你冷静一点，这是她自己的选择，我们除了尊重，别无他法。”
“不！我要救她！我不会让她死的！这份协议我拒签！”
“我们都不想让她死，但她现在很痛苦，难道我们不该让她毫无负担地离开吗？”
里面的人还说了什么Root都听不见了，只觉得大脑一阵缺氧，浑身颤抖，紧咬双唇，眼泪模糊了视线却始终倔强地没有流下来。她不信，她拒绝相信，为什么，Sameen已经开始笑了，Sameen会主动跟她说话，会出去散步，怎么会去死？
那天Root早早下班，冲进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。
听到妈妈声音的那一刻，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。
那是Root记忆中打过最长也是最认真的一个电话，她听到妈妈说，既然不能改变她的心意，那就想办法让这最后六个月变得疯狂，带她去做想做的事，不留遗憾。
放下电话，Root擦干眼泪，对着远处的灰色古堡璀然一笑，阴霾的天空似乎也有几束阳光穿透。